似水年华 【致忧夏太太《盐的代价》的番外】
@忧夏 累的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之我是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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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明楼第322次看到《家园》上出现的陌生字条。
他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模糊,将脸凑上去,眯着看了很久,才看清那一句话。
“阿诚在323天前去世了。”
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衰老了,由于没有人照顾,经常因为没有注意到贴在某处的便签而一天吃几顿饭或是一顿也不吃。
他有些茫然于现在的局面,自己已经这么老了,阿诚离开了这么久,他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没有把自己饿死。
“阿诚?”
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他苍老的嗓音碰到墙壁上折回来的轻微回响,像刀一样戳在他心上。
阿诚早就不在了。
头脑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流动,铺天盖地的疼痛让他站不住脚。他踉跄着跑去了厨房,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小黑板摔在地上裂开,便签散了一地。
他颤着去捡便签,一张一张地看。
“3月24号,今天我70岁了,因为苏珊太太给我送了一个蛋糕。”
“5月16号,今天阿诚离开半年了。”
“7月4号,今天是阿诚的生日,他不在。”
“8月20号,凯特医生说我身体状况不太好,可能会出现脑溢血。”
他把最后一张便签捡起来,
“12月2日,...”
是昨天。
脑中撕裂一样的痛让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努力睁着眼想让自己看清楚便签上的内容。
大脑里有一根弦仿佛断掉了,更多的热流涌出来,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的眼前完全被黑暗吞没之前,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记起了阿诚低沉着嗓子在自己面前认真朗诵的聂鲁达的诗,阿诚说:“如果余生都要这样渡过,至少别让我忘了你吧。”;
他记起了阿诚为自己弹《悲怆奏鸣曲》的时候,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里也像浮着一层水,沾在他脸上,阿诚以为他哭了,乱了手弹错了两个音,阿诚是恼羞成怒地闹着说:“我不喜欢贝多芬。”
他记起了自己走丢在一家书店的下午,阿诚踏着柏油路上暖暖的阳光冲进来找他,问他去哪了,还不让他吃冰淇淋,阿诚说:“我自信能把您照顾好。”;
他记起了他某一天带着些责问的想知道这样的他能得到什么,阿诚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带着忧伤、痛苦、纠结,却又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温柔和坚定地,阿诚说:“明楼,我不知道。”
明楼还弥留着的意识很绝望的记起了全部,记起了,阿诚是如何的,从无法掩饰悲伤失望的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承载了双份记忆的垂暮者。
这三十年,对阿诚来说,是多么残忍的酷刑。
阿诚,你看,我都记得。你学的大脑的记忆机制,骗了我们好多年。
虽然我现在要死了,但是我分明拿回了我的记忆。
你虽然不知道,但是我的确得到了一些东西。在我决定为了你活下去的时候,我觉得我明白了我对你的一些感情。是我对大姐、对明台、对明钰没有的。
在我还拥有完好的记忆的时候,我的大脑里总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于是有关你的那些最隐秘的,被关在了我内心的一座城堡里。
后来我生病了。我也被关进了这座城堡,在我失去记忆的三十年里,我一直与我对你的感情待在一起,我其他的记忆进不来,我也出不去。我变得日日夜夜都本能地爱着你,再没有其他事物可以打扰。可是我自己却不知道。
我不知道,可你有感受到吗,阿诚。
我爱你。
明楼没有想到,自己还会醒来。
温暖的有些滚烫的阳光洒在干净的白色被子上,他觉得都睡出了一层薄汗。
他看到了挂在一边墙上的钟。
11点30分,是第二天了。
他以为他是死了,因为他找回了他的全部记忆。
可是他没有,他被送到了医院。也就是说,他的病,好了。
明楼很自嘲地笑着。
“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生。”还真的,将将好花了快要一生,这病才好了。
只是再好,也没用了。
今天,是阿诚去世的324天了吧。他天天盼着自己好起来,盼了30年,却单单晚了这一年呢。
“吱呀——”
门开了,明楼想偏过头去。
他作好了艰难地转过头去的准备,因为他已经很老了,在昨天,他还路都走不稳。
可是他顺利地偏了头,还顺利的看清楚了站在门口的人。
是阿诚。
手里握着一瓶香水,形容憔悴,瘦得脱了相的阿诚,愣在门口。
明楼终于意识到环境和自身的不对劲。
被子是滚烫的,太阳很热。可是明明已经11月了,不可能是这个温度,也不会有这样的大太阳。
他蓦地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自己的手。
没有老年斑,没有皱纹,骨节分明,莹白如玉。
明楼愣在了床上,他的大脑虽然重新拥有了记忆,却也无法分析当下的局面。
他是被阿诚倒地的声音给惊回了神的。
明楼撑起身体想从床上跳下来,但是身体仿佛并不受他的控制似地滚落到地上,让他简直怀疑自己是瘫痪了,于是他用这辈子最没风度的样子扯开嗓子叫起了医生。
把阿诚安顿在刚刚自己睡过的床上后,明楼一瘸一拐地、严肃地坐到了那个法国医生面前。
“医生,我弟弟怎么了?”
医生推了推圆框眼睛,小小的眼中透出来不可思议,反问道:“你知道你怎么了吗?”
明楼低头看了看全身。
病号服,干干净净,还带着规矩的折痕,明显是刚换上没多久的。
思索了很久之后,没有结果,明楼摇了摇头。
“你的肺部中枪引起了感染,同时大脑因为触地受到了严重损伤,你昏迷了整整324天。”
324天。
明楼在这样的大起大落里感到一阵眩晕。
他丢失了又找回来的30年,竟是一场大半年的梦。
“那阿诚呢,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么瘦?为什么晕过去了?”
“你昏迷期间,你的一切照料他都不让我们医院的医生护士负责,自己包了,我们劝他回家等通知,他不肯。”
明楼没有吭声,站起来就往病房走,关门的时候,他听到法国大夫自语了一句。
“真是个深情的人。”
明楼没有立刻回病房。他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蹲下,哭了。
他不知道是在心疼阿诚这大半年为了自己受的苦,感动他为自己的付出,还是在庆幸自己以为过完了一生,却只是做了一个长梦,庆幸他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完成梦里的无限的缺憾。
明楼突然想起了什么。
如果,自己真的得了这病,该怎么办?
如果自己依然只有半小时的记忆,他很快会把这个梦,连同他遗忘了这个梦这件事,一起遗忘。
明楼跑回病房时,阿诚恰好刚醒来,正要拔了自己手背的吊针去找明楼。
阿诚看到门口的明楼的眼神,悻悻停了手。
近乡情怯,他此刻竟不敢唤一声大哥。他生怕自己在做梦。
明楼看了一眼钟。
11点55分。还有5分钟。
来不及了,5分钟不够他讲完这悠长的梦境,不够他抱怨他无法掌控自己身边的一切的迷惘,不够他诉说自己322遍看到“阿诚已经去世了”这句话的重复的凌迟。
没办法了。
阿诚不解的看着明楼,看着他日思夜想着醒来的爱人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明楼眼中带着浓重的绝望与诀别,又带着一种情愫。
一种他每一次看明楼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情愫。
明楼的表情让他预感很不好。他有些惶惑地去拉明楼病号服的衣角,期期艾艾地终于喊出了口:“大...唔”
明楼的吻封住了他的嘴,这是充满明楼的色彩的,带着十足侵略性质的亲吻。
他的唇贴着阿诚干燥起皮的,自从他昏迷再也没好好喝过一杯茶的唇。
他的眼看着阿诚挂着黑眼圈的,自从他不在再也没好好睡过一个觉的眼。
11点59分。
明楼依依不舍地从明诚嘴上撤下的唇,又紧赶慢赶地贴上阿诚的耳朵。
他说:“阿诚,我爱你。”
12点。
欧式挂壁钟的时针归到垂直的位置,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明楼安静地看着阿诚。
他什么也没忘记。
阿诚就算再不明就里,也看出来了明楼的不对劲。他总觉得,明楼醒了以后,给他的感觉就很缥缈,好像随时都会不见一样。
他伸出手,环住了明楼,把头埋在他亲手洗了又给明楼换上的病号服里。半晌,才哽咽了起来。
“大哥,别离开我了。您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请您,不要再把我一个人扔下了。”
明楼宽厚的手掌贴到了阿诚的头上。
“阿诚,没事了。”
是明楼原本的声音,再也没有一丝惊慌失措的焦虑,没有一丝浮在水面上即将沉底的迷茫的声音,清朗而笃定。
“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12月。
被接回家之后,明楼担当起了把阿诚身体养好的重任。
以前的明楼,用“十指不沾阳春水”形容,绝不为过。此时,却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一顿丰盛的晚饭。
他煲上了汤,蹑手蹑脚走进书房。
阿诚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沐浴着傍晚的阳光和尘埃,白衬衫松了几颗扣子。他瘦了许多,本来合身的衬衫宽落落的。
一如当年。
即使只是去年的事情,明楼依然觉得恍如隔世,这样的图景,让他安心又贪恋。
桌上一抹白色吸引了他的眼光,明楼拾起来看,墨意淋漓,是阿诚下午刚抄的一首聂鲁达的诗。
相思成灰,成灰亦相思。
一曲杨柳枝,万条吹不展,昼夜起相思。
一寸相思一寸灰,寸灰难解寸相思。
这灰落尘入土,成泥成尘。
想念你!在每个夜晚,带着期待入眠……,梦里有日思夜想的你,你没有改变,依旧的容颜,变化的是时间,这样匆匆……
想念你!在每个晨曦,带着泪滴醒来……,总在梦醒时消失,只留下破碎的背影,我知道我又一次的轮回沉沦于你的记忆里。
游走于街头,看着人潮汹涌,想念你,一切成了你的影子,希望我的思念可以穿越时空,经受岁月的洗礼。
明知相思苦,无奈苦相思。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当某一天,亲眼见到一棵落尽了叶,只剩一树枝干的树,满树的枝干, 清晰,坚强,勇敢。
轻轻地剥落表皮,看得见脉络却也见伤痕……
在双唇与声音之间的某些事物逝去。
鸟的双翼的某些事物,痛苦与遗忘的某些事物。
如同网无法握住水一样。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 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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