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于无声处听惊雷。

海上花【贺周】



Chapter 5


  周凯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一会儿变成个皇帝,要么出去打打杀杀,要么捧着盒什么点心吃个不停,一转眼又变成个特务,在厕所里勒死了一个小短腿,最后又变成个警察,为了追一个犯人从三楼直接就往下跳——可是周凯有严重的恐高。

  卧槽。

  周凯惊得从梦里被甩了出来。

  这一觉睡得简直比工地扛麻袋还累。他闭着眼,花了一会儿回味那几个梦境,突然意识到一件大事。

  他还活着。



  “庄大夫,已经5天了,他怎么还没醒,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贺涵带点焦虑的声音撞进周凯的耳膜。

  “别着急。那颗子弹卡在他左侧胸口下9-10根肋骨之间,但并没有穿透胸膜,所以虽然离心脏只有2.5厘米,但没有引发气胸。他的手术是我做的,过程顺利,预后良好,目前也没有并发症出现。不醒的原因更多可能是因为心理上的重大刺激,你安心等待就好。”

  周凯听到另一个声音响在床尾,跟贺涵的声音竟然有几分相像,但内敛温和,像一堆软软的白泡沫,莫名地抚慰人心。

  周凯没睁开眼睛,心想,这应该是救了他小命的医生了。

  他对于贺涵会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他13岁就开始跑船,16岁就敢干走私,这么些年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第一眼看到贺涵,就知道他是哪种人。

  周凯并不反感贺涵。情感上也好,生意上也罢,人和人之间是免不了互相靠近且互有所图的,如果都是全无联系全无目的,岂不人人都是圣母玛利亚,多么高尚且无趣。周凯一向讨厌虚头巴脑的形式,相反贺涵第一次喝酒那句“卖个人情”,倒让他感到踏实。

  医生的脚步走远了,周凯又装了半天,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刚想睁开眼看看,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拍了一记头皮。

  “还装?”

  周凯还是不睁眼,懒洋洋道:“我可是伤员,打坏了,医生找你。”

  贺涵嘶了一声:“帮帮忙好伐,我可是在照顾你,你个小赤佬,还讹上我了?”

  周凯终于盒盒盒笑起来,伤口都扯疼了。他睁开眼睛颇识时务地服软:“开个玩笑。”

  贺涵看到那双眼睛终于睁开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像个漏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了。


  他从那个叫季白的警察手里看到自己那件黑白格大衣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懵了。

  血,全是血,从左胸口下方一点蔓延到整个前胸,在毛呢料子上沾不住,颤巍巍的血珠子支离破碎地被缀在上面,要掉不掉地在抖动。

  全是周凯的血。

  贺涵一瞬间有点无能的暴怒。他想冲进手术室,问问那个眼睛亮晶晶的,身上汹涌着大海气息的年轻男人,到底还有怎样的惊吓给他。

  季白很明显知道他不是家属,却没有多问,甚至在那位姓庄的医生走出来要求签字的时候,把人扯过去嘀咕了几句,然后把夹子拿过来让贺涵签了字。

  周凯手术成功后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季白回局里处理善后工作之前,到周凯的病房里,跟守在边上的贺涵聊了大半个晚上。

  临走,季白拍了拍贺涵的肩膀,露出他锃亮的牙,给了贺涵一个鼓励的笑:“加油啊。”

  贺涵把他送出门,才一阵迷惑地摸了摸鼻子——他对周凯的意思...有那么明显吗?





  周凯一瞅,坐在床边上的某人虽然穿着还是一副骚包样,但明显没休息好,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黑眼圈重得像熊猫,前额的头发一丝一丝翘着,一看就是趴在床边睡的。他眼光一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垂着睫毛说:“这几天...麻烦你了。”

  贺涵看他一眼,从床头拿了自己的杯子来给他喝温水。

  “那周先生准备怎么谢我?”

  周凯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水,从嗓子眼里卡出一声畅快的叹息。“哎,这都几个人情了,我可要还不起啦...对了,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贺涵从兜里掏出一张东西递给了他。

  一张皱巴巴的,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的名片。

  贺涵。

  周凯愣了一下,立马明白了过来。“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贺涵抿了个一字笑出来,反问道:“我的衣服里,有我的名片,很奇怪吗?”

   周凯翻了个白眼,怪自己多嘴问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老油条。

  贺涵把名片从周凯手里抽回来,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我拿回来了。”

  周凯不自然地搓了搓空掉的手指,“没想到贺老板这么勤俭。”

  贺涵没说话,盯着那两根细长葱白的手指看了一眼,垂下眼睛把玩手里的名片,“周凯。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周凯看着贺涵,身体僵了一下。他也不管贺涵看不看得见,下意识摇了摇头,又仓促地说了个“不要”。

  贺涵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周凯沉默了一阵子。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周凯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我,有点困了。”

  放屁,刚睡了五天你困个球。

  贺涵把这句话狠狠地憋回去,然后搭着周凯的背把病床调回去。

  “那...睡吧。”



  周凯背对着他躺下了好一会,贺涵还站在病床边看着他。

  刚刚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突然又跑回了肚子里,连那一点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意气也烟消云散了,贺涵看着那个逆光的硬朗轮廓,觉得自己身上的颜色都淡了几分。

  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看木心的书,木心先生说,你问有的人问题,他不回答,便是已经回答了,不需再问。

  也许...是这样吧。



  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周凯睁开了眼睛。

  他的确是故意的。

  他不确定贺涵是不是要说那些话。但贺涵刚刚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周凯喜欢过男人也喜欢过女人,他自己知道,身边亲近点的兄弟也知道。跑船的,四海为家,喜欢谁,主要是看遇到谁。

  当初刚周凯住的那一片的时候,周凯人生地不熟,但美琳是这附近的大姐头,吃得开混得好,人漂亮,也狠辣。一开始两个人着实针锋相对了几次,但周凯有本事,没到半年就在那把脚跟站得稳稳的,带着马珂混得风生水起。他跟美琳也就从对头变成了朋友。

  那天晚上,美琳那个高傲漂亮的女人,也是这样垂着眼睛,手里心不在焉地捏着一张纸牌,对他说。

  “哎,凯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当一个总是昂着头的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把眉眼都低下来,哪怕站在再高的神坛上,这一刻都是凡人。

  周凯熟悉这样的黯淡,却也畏惧这样的黯淡。

  周凯明白贺涵想要什么了,那是他给不起的。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想拿贺涵的杯子再喝口水,发现床头柜上干干净净。除了一个果篮,贺涵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医院的桌面干净,白得让人烦躁,那正中央放着一张东西。


  是那张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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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他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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