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缰 ——【贺·伪装者四周年】
@mimi剑雨秋霜 感谢发起
cp:【楼诚/庄季/凌李】全文9.5k 请忽略时间线
伪装者四周年快乐。
海晏河清,如您所愿。
配合陈粒《脱缰》食用效果更佳。
1
窗外风雨如晦。
热切的呼吸交缠,呢喃细语都融化在水汽里,和着压抑的低喘漂浮,像三指捏起一块酥饼,细细琐琐掉落在四壁和床单上,挠得人心痒。明楼干脆上手捂住声音的来源,把碎屑都闷在那人劲瘦的体内。
自然的庞大交响乐掩盖了在平素一定会被门外的人们听到的响动,他们甚至少有地有些忘情。
的确少有,回国以后,几乎便没有了。
只能有短暂的放纵。
雨还未歇时,鱼水都已翻身躺在床上喘息。只是就一次,也足够抚平他们一个多月的精神紧绷。
一阵短促的沉默。
他们都累了,并非身体上的累。这才刚探了点底出来,在这谭水的深处,还不知道翻腾着什么云波诡谲。
还是阿诚率先开口了,他总觉得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阵子无声。
他想了想,还是谈工作比较自然。
“大哥,明天我去海军俱乐部,您下午的会,得坐陈秘书的车了。”
明楼刚从某种状态恢复过来,侧过头拧着眉毛问:“你赶不回来吗?”
阿诚偏过头去看明楼的侧脸,从眉骨到鼻梁,像起伏的远山,剑锋形状的眉毛永远是飞扬的,生气的时候会蹙起来,在他眉心挤出一个在阿诚看起来很可爱的褶子。
他欣然接受这莫名的责备,他知道这时候的明楼惯是喜欢跟他使些不讲理的脾气,何况他也的确不喜欢明楼去坐那满满的腌瓒味的车。
顺水推舟,他假意叹口气道:“好好好,我明天去早起,早去,早回,来接明长官,您满意了?”
他又把头转向明楼,作出一副受了荼毒的可怜样补了一句:“现在的长官,薪资也不给涨。都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明楼被他的样子逗得想发笑。他明楼的钱,都在谁那放着呢?他怎么还能厚着脸卖惨。
“还马儿呢,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小狗?”
“可不是小狗吗,大汉奸的走狗。”像是要应验这句话似的,阿诚扑上前去啃了明楼的耳垂一口。
“嘶——疼!你小子,真属狗呀。”明楼一瞪眼睛,却没作出什么实质性的动作来阻挡。
“又不是只有狗会咬人,毒蛇也会。”阿诚安抚地舔了舔刚刚被咬得发红的耳垂。
明楼头痛地捏了捏额角,越发觉得自己这弟弟最近脑子不对,脸上写满了嫌弃。
“你可别嫌弃我,哪天我壮烈牺牲了...”
“我打断你的腿!”明楼因为惬意而半阖的眼睛又瞪了起来,抬手就拧住阿诚的耳朵。直把人拧得嘶嘶哈哈地求饶才放开。
阿诚挨了拧,不肯抱着了,一个翻身就坐起来揉耳朵,无奈道:“大哥,您和大姐还真是亲姐弟。”
明楼随意把腿往边上一挪,霸占了还带着余温的一大片地方,说:“要是大姐听了这话,一耳光都能把脸给你打肿。”
当然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阿诚当然了解明楼是怎么知道的,于是盒盒盒地笑歪了身子,赖在他家长官有点软的小肚子上不肯起。
“你这小混蛋,起开,睡觉!”
“好好好我的长官,阿诚遵命,这就睡,您的狗腿子明天还得去给您办事呢。”
明楼忍无可忍,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下面,居高临下地看他。
“我看明秘书,今晚是不想睡了?”
识时务是明家的孩子最大的特点,阿诚终于作出了明智的选择——闭嘴。
于是他也顺利得到了明楼一个细密的吻。
“晚安,阿诚。”
“晚安,大哥。”
2
窗外风雨渐歇。
明楼从梦中醒来,明诚正披着衣服,坐在床沿。
外面是淅沥的雨声,从檐角滴下,在窗棂外的深黑色里滑过的闪光像一丝丝的银线。
“大哥,怎么醒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明楼想着,但没问。
在他们分离得最久的那十年,各自都受了不少苦。明楼被拉去批《斗,被贴过大《字《报,被剃过阴《阳《头,差点丢了性命。
阿诚被明楼勒令和自己撇清关系,凭着底层的出身逃过了一些皮肉之苦。
两人下《放的地方,隔了大半个中国。
明诚逃得过一两次批《斗,也逃不过精神上的折磨。他在大兴安岭,夜夜都梦到明楼被人打得鲜血淋漓,尸体被拖到乱葬岗埋掉。
好在他们都是坚韧的人,都撑着一口气活下来了。
不过是一身伤病,反正现在也不用再使刀弄枪了,明楼总那么自嘲。
明诚身体好,受的苦多倒也不影响,只是从此就落下一个失眠多虑的毛病,夜夜不得安睡。
明楼为此去问过自己一个学生的孙子,季白,他说这是种病,叫神经衰弱。
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力和生命力都像是退潮的海水一样,从他们两个的头脑和身体里褪去。其实他们的情况都不算好。
明楼有些感慨,他答非所问的跟明诚说:“我们都老了,阿诚。”
明诚把明楼扶起来,从床头拿水抵上明楼的唇,看着他安稳地喝了几口下去。
“又梦到以前了?”
明楼“嗯”了一声,说:“梦到刚回上海的时候了。”
这个话题,在过去的几十年岁月里他们已经聊过了无数回,仿佛旧梦里的每一分钟都被重新割裂出来,细细咀嚼品味过。
每一个十字路口的选择都被幻想出了其他可能性,可以让故事走向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然而尽是徒劳。
明诚已经不知道再能拿什么话去填补明楼从梦里醒来的怅然了。
他只好一如既往地对明楼温柔地笑笑,说:“那时候我们可想不到,能活这么久。”
明楼也笑,他拍拍床,示意阿诚躺下。
明诚顺从地把外套放到椅子上,动作缓慢地重新钻进了被窝里。
明楼也不着急,等人躺好,他的嘴唇就覆了上去。
明诚像孩子一样咂吧咂吧嘴。
明楼身上没有那种很多老年人特有的让人想敬而远之的味道,只是常年带着茶叶的清香,不难闻,但他还是抱怨了一句:“下回不该给您喝那么多茶,苦的。”
明楼说:“那咖啡?”
“咖啡也苦,而且医生说了,您不许喝。”
明楼没辙。
老了以后,阿诚比听他的话还听医生的话。
“就会指摘大哥,快睡觉。”
明诚不答了,勾着嘴角再度闭上眼睛。
有了明楼的吻,他大概可以继续睡个好觉了。
听着阿诚平稳的呼吸声,明楼却睡不着了,于是起身准备去阳台坐一会。
他把背着阿诚藏在微波炉边上的烟和打火机拿出来放在口袋里,可能的话,他还想偷偷关上门来支烟。只是一想到阿诚骂他老烟鬼的样子,他就头大。
走到半路,手机在他口袋里振动起来。
明楼和明诚都不是很喜欢这块会发光的小砖头,但是的确方便,于是就让几个后辈教他们用了,手机里没存几个人的联系方式。
他走进厨房合上门,看到来电显示是小恕,就接了起来。
“喂?”
庄恕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像一支箭一样尖利地刺进明楼的耳膜,在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四处反射。
“楼爷爷,三儿他,三儿他出事了。”
3
腹部,贯穿伤。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明楼恍惚想到了他当年隔着司各特路对阿诚开的那一枪,也是贯穿伤,在肩上。
现在那里不叫司各特路了,改成了山阴路,被辟成了所谓“山阴路历史文化风貌区”。他和阿诚曾回去走过,阿诚开玩笑跟他说,感觉自己已经是历史上的人了。
明楼随口说,往日不可追。
现在想想,还真是往日不可追了。
“明老,明老...?”
明楼回过神来,边上小护士在叫自己。
“明老,庄大夫在那等呢,您要不...过去看看他?”
明楼都不用看就知道庄恕现在是什么状态——他又不是没经历过爱人受重伤,那时候的情况只有比现在更糟糕。
他朝小护士道谢,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手术室门口的家属等候区。
长椅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抱着头的庄恕,边上是个头发微微卷起的年轻警官,眼睛赤红。
明楼走到庄恕面前。
“小恕啊。”
庄恕的手慢慢地从头上滑下来,他还是低着头,看着脚下那片阴影,缓缓滑下了椅子,颓然跪坐在明楼的脚边上。
“楼爷爷...”
季白的爷爷季司令,是明楼在抗战胜利后收的学生。
在那风雨飘摇的十年,季司令是少有的不急着撇清关系,还对明楼明诚二人尽力照顾的人。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明楼和明诚就搬到了季司令所在的城市。
虽然庄恕曾经被收养出国,季白也曾经卧底多年,但明楼和明诚几乎看着他们俩长大。
庄恕母亲的事,明楼也是动用了自己身份出了力的。
此时的庄恕,神魂全无。
他跟季白在一起时,设想过无数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他甚至想过,有一天他要亲手给爱人做手术。
但是真当季白血淋淋地被送到他面前,他连一个简单的抬手几乎都做不到。
他把头靠上明楼的腿,发出一阵阵的闷声的低泣。
一句哽咽,千言万语。
明楼伸手抓住庄恕的一只胳膊,把他拉起来——这个动作对他来说着实费力。
他知道,再多的言语也没办法抚慰这种情况下的人。于是他把庄恕抱在了怀里。
他贴着庄恕的耳朵,语调缓慢而低沉。
“孩子,别忘了我教给你的。相信你的爱人。”
明楼退开来,看着眼神稍微亮起了一点光的庄恕,伸手,帮他整了整白大褂的领子,拍拍身后的灰。
“站稳了,别晃。”
手术室的灯,亮了一夜。
明楼在跟庄恕说过那几句话之后便在座位上一直稳稳坐着。
庄恕就一直沉默着,在“手术中”的牌子下,站成了一棵挺拔的白松。
小警官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群警察,也不敢上前去打扰庄恕,只站在他身后。
等待。
“没事了。”
凌远捂着胃打开手术室的大门,先看到眼圈通红的李熏然,又看到庄恕。
其实他应该说的是“手术很顺利”,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如释重负地告诉他们,季白没事了。
他活下来了,他挺过来了。
凌远胃痛的很厉害,耳廓里全是芜杂的嗡鸣声。他交代完护士注意事项,就止不住地往地上滑。李熏然惊叫一声跑去扶他的时候,他看到庄恕也在他对面倒了下去。
昏过去之前,凌院长意识模糊地想,这季白,可真有本事。
伤了他一个,仁和折了胸外普外两把刀。
4
伴着明楼带茶香的吻,明诚果然安稳地睡了一夜。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他闭着眼睛都能看到一片暖暖的橙红。他往身边摸一摸,有些讶异于明楼不在身边,但他从不会慌张。
准确的说,在他童年的时候便不会再慌张了。
只要想到明楼,他就能安心。
明楼不会无端离开他,就算会,他也自信可以在他的大哥离开之前看到端倪。
年轻的时候,他是没有这种自信的,只是他们在一起的时日真的太长了。
好的不好的,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秘密。
如果说还有什么秘密的话,那就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明楼,其实他不是在巴黎爱上他的。
他十岁那年,就已经爱上了他的好哥哥。
不过他不打算说了。明诚私心觉得,让明楼以为是他先爱上的自己,追求的自己,也许就不舍得早早离开。
他把昨晚那杯水拿起来喝了一口,看到了压在杯子底下明楼留下的便条。
明诚提着一个果篮和一保温桶的饭进监护病房的时候,里面有不少人。
躺在病床上的是季白,坐在床边的是庄恕。边上站了一个头挺大的医生和一个卷发警察,都不认识。
明诚微微眯着眼睛环顾了一圈,锁定了坐在窗边看书的明楼,明楼像有感应似的,在门把手被转动的一瞬间就抬头去看他了。
二人目光相会,暖意昭然。
庄恕赶忙站起来叫他,一手接过东西,凌远和李熏然也刚从庄恕口中听说两位老人的事迹,纷纷带着敬意向明诚问好。
明诚一边微笑着应了,一边看向房里的主角——还打着吊瓶的季白。
季白心虚地一咧嘴:“诚爷爷,您来啦。”
明诚脸沉下来,盯着他,冷哼一声:“还知道心虚?”
季白尴尬,不敢说话了,想抬起手挠头吧,一手吊着水,一手被庄恕抓着不肯松。
明诚看他进退维谷,冷汗都往下飙,也不吓唬他了,挥挥手,往明楼身边坐了过去。
季白可是真怕明诚。
明楼到底年纪大些,稳重也有些懒惰,已经失了管教小辈的热情。在明家,管教孩子仿佛是阿诚的专属工作。
于是季白执意要去做刑警那会儿,被明诚抓住往死里练了大半年,直到觉得他有自保的能力了,不会轻易丢了性命了,才放他去报名警校。
说实话,当时季白一点开心都没有,只觉得自己皮都被他诚爷爷练脱了一层。
这会儿他腹部一个窟窿眼儿,恐怕明诚再扒他一层皮的心都有了。
明楼看看拉长着脸的明诚,觉得有趣,自然地覆上爱人的手,出言缓和气氛。
“小恕啊,给你诚爷爷介绍介绍这两位吧。”
庄恕感激地看了解围的明楼一眼,起身对着明诚道:“诚爷爷,这是三儿的副队长李熏然,这是我们院长凌远,是他给三儿做的手术。他们俩...”
庄恕用目光询问了一下二人,得到肯定之后接着说道:“他们俩是爱人。”
明诚一点也不惊讶地微笑起来,向着两人点头道:“多谢凌院长,救了三儿。”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你们很般配。”
庄恕不乐意了,吃味似的问他:“诚爷爷,我和我家三儿,不般配吗?”季白立刻笑骂着用枕头去砸他。
李熏然活泼,不等明诚回答,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各种向明楼和明诚套他们以前的故事。
二人便一起说,把当年那些惊心动魄生死悬于一线的情状说得度蜜月一样轻松,说到默契处,还要相视而笑,把一屋子小年轻羡慕得不行。
“你们那时候真好呀,不过也不容易吧,”李熏然感叹道,“不像我们现在,很多人已经会接受这样的恋情了。”
明楼淡淡地说:“就算不接受,又怎样呢?”
他们当年做的事,又有哪一件是被接受的呢。
“许多人,因为不被接受而自杀...”李熏然的声音低落下去,他曾经就没能够挽救这样的一个男生,眼睁睁看着他像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一样,从16楼坠落下去,一身青春的美好,被摔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凌远察觉到了,伸过手去握住李熏然。
明楼苍老但依旧口齿清晰的醇厚声音流淌在病房。
“爱情也许可以高于生命,但有的东西高于爱情和生命,高于一个个体所能拥有的一切。”
明楼看着明诚,明诚也看着他,都笑了。
他们中间隔着一道边沿暖融融的阳光,将空气中微粒的浮沉都照出来。对视的时候,彼此看得并不清晰,但都能明确得感受到对方视线的存在。
“那就是信仰。”
5
季白的伤最终好得严丝合缝,除了一道疤,什么后遗症也没给他留下。
虽然明诚总是跟他唠叨,别把伤口不当回事,等他老了会后悔的,但闲不住的某人还是从病床蹦下来一个月就跑去出外勤了,气得庄恕把他在房门外关了三天。
然而爱人的门总是会敞开的,日子也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季白和庄恕,凌远和李熏然,都去美国领了证,回来也办了简单的婚礼。证婚人一个是明诚,一个是明楼。
季白和庄恕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凌远和李熏然也时不时去看看妞妞。
幼小的在生长,年老的在消亡。
明楼和明诚的身体,不可逆地一点点老去。
明诚最终也没有再因为季白那次重伤而教训他,因为——他忘记了。
他的神经衰弱一天比一天严重,后来,又得了轻度的阿尔兹海默症。
他忘了几乎所有事情,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他和明楼年轻的时候。
他忘了庄恕,忘了季白,忘了凌远,忘了李熏然,忘了他退出战场近40年中他认识的所有人。
他忘记了很多人,唯独没有忘了明楼。
他会一次次从夜里醒来,把明楼摇醒,用紧张而无措的语调问他:“大哥,我们的枪呢?”;他会一天给明楼端上好几次早、中、晚饭和茶;他会花更多的时间固执地寻找明楼藏好的烟和头痛药,然后锁进柜子里。
他忘了怎么使用智能手机和微波炉,忘了去菜场或者超市的路,却唯独没有忘记他要照顾好明楼。
明楼甚至更爱这个健忘笨拙却可爱的阿诚,于是他不厌其烦地每天教阿诚用新式的天然气灶台和冰箱,陪阿诚一起去买菜,看着他讨价还价,再把他带回来。
他觉得一切都像他们还年轻的时候,而且他们拥有更多的时间去注意彼此。
明楼太喜欢这样的生活了。
哦,除了阿诚偶尔的过分坦诚。
比如某一次,明楼看着今天的第三顿午饭,终于忍不住提醒道:“阿诚啊,咱们今天已经吃过两次午饭了。”
他有些紧张的看着对面的人。他怕阿诚因为健忘而感到挫败,他要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爱人的自尊。
谁知道明诚“哦”了一声就立刻端走了午饭,一边走还一边嘀咕:“我说您怎么越来越胖了...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
明楼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被气得竖起来,他大喝一声:“站住!”
某诚无辜回头,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大哥?”
明楼败下阵来,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没事,你去吧阿诚。”
某诚又“哦”了一声,边走边说:“真麻烦,就会支使我,资本家...”
明楼:“......”
他觉得,哪天他要是先走一步,肯定是被气死的。
大多数人,越接近死亡,越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而明楼不同,他发现自己越老,对死亡越有一种回乡般的归宿感。也许也是因为他过去的大半生里,时时逼迫自己去不畏死亡。
身体受了骗,最终大脑也信了邪。
有时他觉得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杀过无辜的人吗?也许有,他记不清了。他觉得,既然从不害怕把死亡带给别人,那他也不该害怕死亡。
总有一些标准,是在所有人面前都一样的,不是吗?
他唯一的牵挂就是阿诚。
一个只记得他明楼一个人的阿诚,如果没了他,该怎么继续生活呢?
于是他问:“万一我死了,你可以照顾好你自己吗,阿诚?”
明诚的脸上出现些无措来,他并不明白明楼这么问的原因,他左右看了一下,把一根手指摆在了明楼的唇齿之间。
“大哥,嘘,轻点儿!大姐要是听到,会打你的呀...”
明楼一下子涌出来无限的哀恸,一根弦就那么断在了他心里。
大姐啊...
6
庄恕和季白正休着假,被凌远一个电话叫到了医院。
他们远远地在走廊里就看到凌远正在跟明诚交代着什么。
季白脚步如风地赶过去,正好听到凌远的话:“...楼老爷子有高血压,您下次可千万别再和他提这些事了...”
明诚一直点着头,直到凌远说完,他才向前伸出了手,笑着说:“凌院长您好,我是明诚,里面的是我大哥。”
庄恕与季白对视一眼,一起走进了病房。
明楼已经醒了,靠在床上休息,他看到两人,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并拜托他们把凌远和明诚叫进来。
明诚有些惴惴地到明楼身边去,连眼圈都有点红了,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明楼伸手把他拉过来坐到床边,亲吻了他的额头,并且抚摸他的背。明诚在他怀里平静下来。
“不怪你,阿诚,”他说,“是大哥老了。”
房间里另外三个人看着明楼这旁若无人的、熟练的哄爱人的姿势,面面相觑。
过了半天,凌远用胳膊肘捅捅一吵架就找他取经的庄恕:“喂,学着点。”
庄恕瞪了凌远一眼:“你才学着点!”
但是他的确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一下自己这样抱着季白这样哄的情景,想着想着就不禁打了个冷战。
自从明楼高血压晕倒那次之后,两人就住进了医院,明诚就睡在明楼身边的加床上。
一开始,凌远还担心明诚会跑丢,但是后来他发现他应该担心的是明楼。
这天七夕节,凌远一边查房,一边美滋滋地盘算晚上给李熏然做顿法餐,过一过二人世界。这时候杨羽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跟他说:“院长,七床的病人不见了!”
他翻开夹子一看,七床那一格后面赫然是明楼的名字。
凌远懵了——糊涂的不是诚老先生吗,怎么这会儿楼老先生也跑丢了?
此时明楼正慢慢在街上踱步,他试图找到一家花店,并且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他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完全可以记住回医院去的路线,但是他并不知道他可以在哪里找到一束玫瑰花。
他可是记得清楚的,他第一次送阿诚一朵玫瑰花的时候,那小子开心得几乎掀了屋顶。
想到明诚拿到一大捧玫瑰花之后脸上惊喜的表情,甚至可能会主动给他一个深吻,明楼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在凌远问了明诚、找遍了全院上下、打电话找了李熏然季白庄恕无果,就差直接报警发寻人启事的时候,明楼抱着一大丛玫瑰花,悠悠地走了回来。
凌远都结巴了,冲过去憋了半天,才指着那束玫瑰花问:“明,明老,您,您这是,自己出去买花了?”
明楼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的,我要送给我的爱人。”
即使是年老的明楼,依然有一种优雅而从容不迫的气场在。
他穿的是米黄色的老头衫,但当他抱着那束精致的玫瑰,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这束花的去向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温柔深情的明家大少爷。
岁月磨不去他的眉眼缱绻。
凌远明明是训惯了人的,此时听了明楼这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语塞半晌,他叹了口气:“您回来了就好,您要是丢了,季警官恐怕要扒了我的皮。”
明楼歉意地朝他笑了一下,说:“抱歉,凌院长,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凌远连忙摇摇头:“没有的事儿。”
他看着明楼手里的玫瑰花,补上一句:“您的爱人真幸福。”
明楼也摇摇头,说:“幸福的是我。”
那个七夕节,凌远的法餐最终也没做成,两对小年轻都窝到了明楼的病房,点外卖吃。但是作为补偿,他们每个人都学会了怎么变玫瑰花。
7
明楼已经走不动路了。
阿诚像察觉到了什么,天天都陪在他床边不肯走开。他把脸庞偎在明楼的手心里,闷声问他:“大哥,您会离开我吗?”
明楼不回答,只是把另一只手从明诚脖颈后面绕过去,变出一支玫瑰来,放到明诚的鼻尖前面。
明诚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是真的,是香的。
“阿诚,”明楼说,“我是爱你的。”
庄恕和凌远沉默地站在病房门外,不约而同地想起季白手术成功后的那个凌晨,明楼站在医院7楼的窗前跟他们说的话。
在知道凌远的爱人李熏然也是警察之后,他下了个结论。
“你们很怕。”
庄恕红着眼说不出话,凌远默默地点点头。
“你们喜欢他们和你们一样的勇敢和激情,也深知他们多么愿意为某个事业献身。你们有多喜欢,就有多害怕,是吗?”
庄恕哭得越来越厉害,凌远伸出一只手扶住他,低声说了个“是”。
“但是你们给要记住,”明楼的语调变得坚硬,像泛着寒光的刀背一下一下敲在庄恕和凌远的心脏。
“他们是驰骋千里的骏马。他们将永远负载着全部的你们,一路前行。美的或者丑的,年轻的或者年老的,多情的或者无情的,活着的或者离去的你们。”
“只要你们存在过,就将永远存在。”
明楼把目光从这华丽的城市夜景收回来,温和地看着两个医生。
“爱,就是缰绳。”
在那束玫瑰即将凋谢殆尽的时候,明楼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他握着明诚的手,脸上没什么不舍,全是释然。
“阿诚,好好活,大哥等你。”
明诚有点想哭,但他没有。他应着明楼,从身后拿出一支玫瑰来。
“大哥,您看,”他把玫瑰举到明楼面前,“
我也会变了。”
明楼笑起来,他又叫道:“阿诚。”
“第一次亲你的时候,我没有问你的意见。”
他想起经年的那个吻,是他把阿诚按在门板上用兄长的姿态强势索来的。
“现在最后一次了,我想问问你。”
“你可以吻我一下吗,明诚先生?”
明诚终于哭起来,他俯下身去,衔住明楼柔软的双唇,感觉到爱人最后一股温热的气息烙在自己的耳后。
然后是仪器数据归零的声音压着一室的静默。
他的全世界走了。
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巨大的哀伤,他和明楼都知道,无病无痛,寿终正寝,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他只是感到一阵空茫。
他们一起跨越了大半个世纪,一直以来填满着他的心,他的眼,他的脑海,他的生活的明楼,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去了,像一片枯黄的叶子,冲夕阳摇晃了许久,终究离开了树。
他总以为他自己,是永远站在黑暗的泥垢里的。所以他把明楼当作他生命里散发光亮的神袛。但此刻,当他再次去感受明楼从前所未有的温度,他才深刻的明白明楼想要带给自己的是什么。
不只是让他变成一个优秀的独立的人,更加是让他学会从生命的其他地方,汲取光芒。
他明白了多年之前,明楼写在给自己的信的结尾处的那一句话。
“根是地下的枝,枝是空中的根。”
8
明楼的葬礼并不隆重,多数是庄恕和季白的同事。
仁和的医护人员们来追忆这个优雅而风趣的老先生,而刑警队的同志们来悼念这个勇敢而坚毅的老英雄。
天上在下着小雨,这在北方是少有的。在明诚的记忆里,他和明楼在苏州倒是曾经淋着这样的小雨去踏过青。
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老式西装,这是当年他去舞会经常穿的一套,跟明楼的一模一样。庄恕和季白一左一右扶着他,站在那块崭新的石碑前面。
他们在追念的不知是谁,而明诚在告别的,是他的爱人。
他不认识扶着自己的两个年轻人,于是客气地向他们道谢:“谢谢你们。”
庄恕突然绷不住似的掉了几滴眼泪下来。他止不住地去想那个手术室门口站在他前面的沉静的身影,在他近乎崩溃的时候给他挺直腰杆的力量。
庄恕一直自认是个又不勇敢又很拧巴的人,就连和季白的感情中,他也一直都是被追逐和捕猎的那一个。
“只要你们存在过,你们就会一直存在。”
他回忆着明楼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语气和表情,温柔而坚定,那是他面对明诚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的样子。
明诚从边上拍拍庄恕的肩膀:“别哭,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庄恕吸吸鼻子,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来。
“诚爷爷,我叫庄恕,这是季白。”
明诚点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呀。”
按照明楼的意愿,他们所有人,一起为他唱了一首国歌。无端地,每个人都唱到热泪盈眶,或许是被这小雨沾湿了心。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庄恕喟叹似的自语:“这就是,那个时代的落幕吗...”
明诚听到了,他偏过头去看着庄恕。
“不,这不是。”他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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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缰》by陈粒
永不恶言相向/永不暗自考量/永不放任乖张/永不停止成长/为你追风逐浪/为你再次疯狂/为你永存想象/为你逃过死亡/
永不恶言相向/永不暗自问偿/永不放任绝望/永不停止生长/要你乘风远航/要你扬指疯狂/要你永存想象/要你快乐健康
Here l stand
l'am not going anywhere
Here l stand
l'am not going anywhere
Here l stand
l'am not going anywhere
......
我们知道,这绝不是落幕,对吗?
忘川祝你们,永远快乐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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